[学者笔谈]徐宇虹:治玉为琢,治石为磨[图]
发布时间:2013-03-07 11:33:38

 [编者按] 继2011年上半年推出“身边的感动”系列报道受到广泛好评后,从2011年10月起,我们推出了新栏目“学者笔谈”。本栏目将陆续推出一批我校有影响的学者,重点展示他们在人才培养、科学研究、服务社会和文化传承与创新等方面的观点和见解、思路和做法及理论和实践,旨在弘扬科学精神,激荡人文情怀,回归学术本位,浓郁学术气象,全面提升交大学术的影响力和传播力。

  ■ 追求高品质生活的人,更有可能追求科研的高品质。

  ■ 从事科学研究的乐趣首先在于真正体会到世间万物皆平等的乐趣。找到自己在自然界的位置,不会再盲目自大,也不必要妄自菲薄。

  ■ 每个人、每个实验、每个数据,都有发出他们声音的权利,都应该得到记录、理解和尊重。而我们潜心倾听,并感知其中规律的过程,就是所谓科学。

  ■ “治玉为琢,治石为磨”。我平时最喜欢用的一个词是“琢磨”,最喜欢做的事也是琢磨。

  ■ 我总怕和别人一样,无论是研究的方向,还是人生的道路。如果我和大家一样,大家都是一个模式出来的,人的个性也被同化。倒不如另辟蹊径,走别人不走的路,走适合我走的路。

  享受生活,享受科研

  我们传统里有种类似苦感文化的东西存在,比如“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等,仿佛一个人的成就必须伴随着种种苦痛才显得意义非凡,生怕自己奋斗的过程中因笑得太多而不入戏。 当然,在各方面条件困难时,对目标和理想执着的人是非常让人敬佩的,但痛苦不是成才的充分必要条件。

  我非常喜欢Google、Facebook这些公司想尽一切办法为员工提供舒适工作环境的做法,所以那些工程师们都能无忧无虑将创造力发挥到极致。事实上,人有近忧,则难有远虑,我也喜欢在可能的情况下创造条件让实验室的气氛更为轻松、和谐,让大家能带着愉悦的心情去做科研。药学实验中常常出现的“安慰剂效应”,其实有非常科学的心理学和社会学依据的。科学家的风格和态度,对于实验设计和数据处理的方法都会有很大影响。很多人看不到、想不到的现象,需要一双慧眼去发掘。

  延伸一步说,我认为追求高品质生活的人,更有可能追求科研的高品质。我读到过,日本在二战失败后即使经济非常困难,但坚持对全国所有的小学统一标准,而且是极高的标准,从学校设施到卫生条件到饮食到学习,从照片上看最边远的学校和城市中心的学校没有任何区别。我觉得那一代孩子从小养成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态度,对日本整个国民素质的提高,有着非常积极的意义。由此,我得到的启示是:如果我们能在科研的启蒙阶段就给学生们一个很高的标准,让他们习惯于对品质的坚持,甚至近乎苛刻,或许能在他们这一代成为社会中坚后,让学术上的种种造假抄袭以及低品质粗制滥造将会大有改观。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句古话表达了我对学生培养的理解。知识是无穷的,所以传授知识,不如传授获取知识的能力,而对于研究生,重要的是培养他们通过研究解决问题的能力。所以,我坚持要求每个同学对自己的课题有所有权(ownership),每个人都必须至少是一个课题的独立和唯一完成者,他们要回答我从“为什么做”,到“怎么做”,到“做得怎么样”等一系列问题。当然在思考和执行的过程中,我非常鼓励大家讨论和互帮互助,但希望大家都能享受做自己“主人”的感觉,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做“仆人”。

  事实上,我相信大家都明白,也有学生专门给我写邮件讨论过,让每个人都做“主人”肯定不是完成一个任务最高效的方法。奴隶主和皇帝们挥着鞭子,创造了古巴比伦和万里长城等奇迹。但我一直坚持:宁可效率放慢一些脚步,也要最大限度地尊重每个学生的个性和创造力。

  从这个角度讲,我可能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一直在等待我的学生,有一天,能够通过自己的设想和奋斗,取得重大的科学突破。二三十年来,我和我的学生们在科研上取得了一些成绩,但并不能算是重大的科学突破,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要归结于低效管理。对此,我对我的学生怀有歉疚之心。

  科学研究的乐趣

  我认为,从事科学研究的乐趣首先在于真正体会到世间万物皆平等的乐趣。找到自己在自然界的位置,不会再盲目自大,也不必要妄自菲薄。面对具体的科学问题和研究对象,以平等谦卑的态度,客观真实地观察和分析,我觉得对于我人生观的形成,意义重大。

  记得大学的时候,我宿舍的窗外一直是那个著名的D&S的雕塑,开始我以为是两个独立的概念。但进入实验室后才体会到,科学的前提一定是民主,没有民主也就没有科学。每个人、每个实验、每个数据,都有发出他们声音的权利,都应该得到记录、理解和尊重。而我们潜心倾听,并感知其中规律的过程,就是所谓科学。但很遗憾的是,在很多学术交流中,我也会经常碰到一些学者,独断、专权,甚至为了一己之利,不惜损害他人利益,这不利于学术和科研中民主氛围的形成,更未必会取得原创性的科学成果。

  我自己很享受观察的乐趣。有些学科是没有实验条件的,只能凭借仔细观察,如天文学,还有像达尔文生物进化学说一样,需要靠独特的观察角度和敏锐的观察力才能做到。但也有很多实验性的学科,是可以变化条件,创造条件来做不同的实验来观察的,就像一部戏的导演,你可以设计不同的角色,给一个特定的场景,然后看故事的发展。做实验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不同人的设计可以完全不同,但戏一旦开演,你就不能上场指手画脚了,只能站在一边观察和记录。但观察者的乐趣在于角度可以随心所欲,可以在台前看,可以在台后看,可以只看有什么人哭了,也可以看谁笑了,或者只看最后的结局。

  让我很着迷的还有严密逻辑推定的乐趣。理论上讲,科学研究只有在实验设计上和观察角度上可以发挥各种创造性,一旦数据确定,从中推出的结论,应该是任何人基于简单逻辑判断都能确定的。而正是因为我们能够依据的逻辑“普适价值”太简单,所以事实上我们做的大部分实验是没有推定结论的,只有当某个实验设计完美滴水不漏的时候,结论可以说是呼之欲出、直指人心,其中的成就感和乐趣将是巨大的。而且很多时候如果不能做到“一锤定音”,也希望能够通过一系列实验步步验证,最后非常自然和严密地导出结论,这个过程也非常令人享受。

  治玉为琢,治石为磨

  我平时最喜欢用的一个词是“琢磨”,最喜欢做的事也是琢磨。“治玉为琢,治石为磨”,这是古话,我说的琢磨的物理学表述应该是在我们的大脑神经网络中随意多连几条线。举个具体的例子。前几天我向学生们推荐了网上那个给微软MBA们上课的大众出租车司机的访谈视频,我觉得他如果做科研一定是个很好的科学家。我倒不是欣赏他那些成本核算的道理,我佩服的是他居然琢磨出来,早高峰时肇家浜路上从打浦路到徐家汇是一路绿灯联动,晚高峰时则是从徐家汇到打浦路一路绿灯联动的。有一年,我每天早上从徐家汇往打浦路方向开车,开了大概50次后开始意识到有问题,现在才证实原来确实要每过个路口就遇到一个红灯。不知道出租车师傅是开了多少次才总结出来这个规律的,一定也经历观察-假设-实验-修正-验证等各个阶段。关键是他肯定不是每天都是同样时间走同样的路线,相当于我们同时研究无数个课题,从那么多噪声和干扰中发现、归纳、总结出这个规律。这种敏锐的观察与分析能力,令人佩服。

  有一句话,我非常认同,那就是“世上无难事,怕就怕认真二字”。我改动了一下用来鼓励学生;世上无难事,只要琢磨。我对自己所带研究生的工作时间没有特别的要求,但会要求他们利用一切时间琢磨,不仅在作实验的时候琢磨,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最好都要琢磨。这样两三年的“琢磨”积累下来,还有什么难题不能解决的呢?我对他们的要求其实是或者回答问题,或者证明这个问题不可能被回答,都可以。我认为导师的职责在于帮助学生界定一个边界条件明确的课题或研究领域,并提供各种实验条件,而研究生应该是研究的主导者,如果能够全身心地投入,花两三年时间琢磨一件事,应该可以把问题研究得透彻。所以我对学生毕业的要求,是要能回答关于他所做课题或实验的任何问题,而且应该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回答得准确、深刻、专业。

  随心而行

  一个月前,药学院获得姜志斌博士的捐赠,设立了一个邀请国际知名学者来交流的“帕米尔讲坛”。第一个报告人是一个非常有名又有趣的科学家 Raymond Stevens。我们在午餐的时候闲谈,提到他在中国建了一个实验室,有很好的研究机会,却招不到博士后,他很困惑。我问了问细节,就明白了,原因在于他的想法总是很特别,所以觉得让博士后一年在中国,一年在美国作研究很正常,而我们的学生却只喜欢从众。很多人出国做博士后,也有很多人在国内找工作,所以必须两者取其一。

  我有无数次听到学生跟我说:别人是怎么做的,其他同学又是怎么做的,所以我也要这样去做。还有各种各样的理由:父母、男女朋友、兄弟姐妹认为应该怎样做,所以我得这样去做。虽然有些时候我也听出来是借口,可是居然别人怎么说,也可以作为借口!而我却总怕和别人一样,无论是研究的方向,还是人生的道路。如果我和大家一样,大家都是一个模式出来的,毫无自己的特点可言,人的个性也被同化。倒不如另辟蹊径,走别人不走的路,走适合我走的路。

  我所倡导的并不是投机取巧的意思,而是“走自己的路,走与众不同的路”。女儿小的时候,我和她一起几乎看了所有迪斯尼的动画片,印象最深的是pokahontas(中文译名“风中奇缘”)里,树奶奶对Pocahontas说:Follow your heart。每次给女儿讲故事我都会重点重复这一句,重复多了估计自己也受到了心理暗示。每当有犹豫的时候,这句话都会浮出脑海。我对自己最满意的,也是一直以来都能Follow my heart。

  第三种幸福

  英国大哲学家罗素说:“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是支配我一生的单纯而强烈的三种感情。”我的朋友永亭说,Empathy(共情)是人类道德的生物学基础。所以我一直很天真地认为,纯粹无私的利他行为,是每一人都有的心理需求。我觉得,能够帮助另外一个人减轻痛苦或感受幸福是一件生理上和心理上很愉悦的事情,即使这个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听从自己内心的呼唤,而对于周围的朋友、学生、同事,我会想办法用自己的力量帮他们感受幸福和愉悦,更容易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这个问题似乎还没有讲清楚,但我相信一定也有很多人能理解。有关公益、有关善行、有关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能感受到的、特别针对陌生人的感情,可能离我们的内心太近,所以常常会有一些羞涩感,让我们不喜欢在公众场合多做辩论。对于跟我有相同体验的人,我想说的是,也许我们的羞涩和低调,并不有利于大张旗鼓地推动善行,但有些声音必须是放轻脚步才能听到的,我们即使鼓噪也不能帮他们放大内心的召唤,没关系,那些敏锐的、聪慧的、亮晶晶的心灵,会慢慢主动自然出现的。

  学者小传

  徐宇虹,上海交通大学药学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1986年高中毕业于杭州第十四中学,1990年获授北京大学无线电电子学系学士学位,1996年获授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生物物理博士学位。

  徐宇虹教授1996-1999年在美国Chiron公司、默克公司分别担任研究员、高级研究员,从事生物技术药物制剂的研发工作。2000年,受聘于上海交通大学,先后任生物医学工程系和药学院教授,并建立药学院分子药剂学实验室。2001-2007年,徐宇虹教授兼任交大药学院院长助理和副院长。

  徐宇虹教授的主要研究领域包括:生物技术药物制剂和靶向输送技术、疫苗、以及分子影像在新药研发中的应用等。她带领团队希望从分子间作用机理出发,优化药物及其载体与体内组织、细胞、和靶分子间的相互作用,开发创新制剂,提高药物的作用效率,并降低毒性。徐宇虹教授发表研究论文50余篇,它引超过一千两百余次,H因子为18。2004年获霍英东青年教师基金,2006年教育部新世纪人才基金,2008年国家杰出青年基金,2010年获国务院特殊津贴。

  徐宇虹教授在国内学术机构的兼职包括:国家新药审评中心专家、中国药学会药剂学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生物物理学会理事、上海生物物理学会副理事长。她在国际学术兼职有Pharmaceutical Science 杂志编委、Journal of Liposome Research 副主编、Liposome Research Days 会议组委会委员等。